在苏州曲巷间漫步,最好是赶在雨晨。
那儿的雨多是淅淅沥沥的小雨。如撑伞后推开院门,会见到由鹅卵石铺砌的片片石阶,在风雨轻吟中隐现着几许苍凉。回首,渐远的深庭内仍似静品着2500年从未间断过的丝竹箫音与吴侬软语。那些被佳句、名画濡染过的宁馨、恬逸使我伫立良久,细细品味了一番“风流繁华地、富贵温柔乡”的醉人之处。从名园走出,收伞登上水巷茶楼,任目光伴着茶韵,懒懒地穿过石拱桥、竹吊楼及波光塔影,会看到颤动在朦胧中的集市。此时恰好弹唱初歇,我自然会遥指集市,向茶座的苏州人询问城内佳品,他们笑了,笑得很甜美,继而软语相告:“当然是我们的苏绣啦!”
婉约淡雅的苏绣,如远古飘移而来的俏女,至今驻颜清丽,与苏州共享婵娟。
苏州刺乡的源起竟与频发的战事联在一起!这是我在阊门外山塘街书摊上偶知的。撑伞北望,松繁梅盛的虎丘静如处子、斜塔神情和悦,而剑池却如劈崖的利剑!恰如刺绣不过是深闺柔品,居然曾伴随战火一样令人费解。于是,静与动、文与武、爱与恨、雅与俗——在烟雨楼台、晚柳残笛间吞吐着万千因果。
我目光又回到了旧书商向我推荐的那本线装书上,那是西汉刘向所著的《说苑》,书中记述了一件与苏绣有关的史事,与我曾看到的东晋王嘉所著《拾遗记》内的情节大致相同:三国时期,东吴孙权请丞相赵逵的妹妹赵夫人绘一张军用图,以击曹兵。赵夫人以为丹青易退色,不如绣图。当一幅包容了山川、河海、城邑、行宫的军用图挂在军帐时,全军将士无不喝彩。这或许就是第一件苏绣作品。
明、清两代,苏州已“家家养蚕、户户刺绣”,被称为“绣市”。纤纤玉手、彩细殷勤,留下无数件令人不忍抚触的名作,集“平、齐、细、密、和、光、顺、匀”八种特点的苏绣大致分为三类:零剪、裁衣、挂屏。我穿过被面、挂毯、枕套等“零剪”类摊位、也未在裁衣、挂屏的摊位前留连,径真奔向苏州人引为自豪的“双面绣”商柜前,在苏绣《小猫》边凝视,体味着仰艺术巅峰的缕缕妙感。
我在心潮涌溢时记下了这幅名品的工艺流程:为使猫身上茸茸毛丝既可爱又逼真,须把一根丝线劈成十二根,用其中细如毛发的一根线由浅入深层层施绣方可成品。为使小猫的双眼神光炯炯,要把十余种不同颜色的丝线层层绣入、一丝不苟,那活灵活现的眼神便有了“呼之欲动”的感觉。叶圣陶先生有一次偶见《猫蝶图》,诗兴大发,挥笔写下了;“小猫仰蝴蝶,定睛微侧首,未必食指力,馋涎流出口。未必如庄生,蝶我皆无有,猜之亦奚为,但赏针法秀。”
伴友游苏州,已是10年前的事。如今故知音渺、绣品依然。多宝福中《小猫》的双眼常与我对视,引我与它“神交”,似互述着10年来风霜雨雪浸融于心的百感交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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